四月一如崭新的开始,樱花盛开,学校开学。只是花开便有花落,升学也意味着离开了原来的学校和伙伴,四月也是职位变动最多的时期,空气中飘散着离愁别绪。一不小心,就会遇到想不开的人草草结束自己的生命,早上电车常常因为有人跳轨而暂停运营,耽搁无数人上班出行。
在这个希望与伤感交错的时节,我的工作也愈发忙碌起来。和藤田女士一起面试录取了不少会中文的职员,有年轻的新人,也有不少有职场打拼过的老手,望月先生和藤田女士把对他们入社培训、以及今后的职责分配全权交给我,面对不少比我年纪大、经验丰富的新进同事,虽然心里有些忐忑,但我还是认真准备,积极应对。
这日加班了一会儿,下班后饥肠辘辘地回到高田马场。没有力气做晚饭,像平时一样找超市或便利店买现成的便当。这附近有一家超市里还卖便当饭菜,味道很好,荤素可以自选。虽然常常很早就售空,吃腻了便利店便当的我总是会先到这家超市来碰碰运气。
走近超市,发现门外街道边的低栏上坐着一个熟悉的影子。杜学长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神悠远而悲伤,手中袋子里装着从超市买来的便当。汉德以惊人的工作量著名,他今晚竟然这么早下班了。突然想到今天是星期三,记得以前岩井提过,他常常星期三早早地就下班离开。
他并没有注意我的走近,我顺着他的目光,透过玻璃窗望到内部,售卖便当的区域里大叔大婶们忙碌着,柜台前排着不少上班族和学生族。
我叫了他一声,他抬起头黯然一笑,我便在他身边坐下。“这家店的便当很好吃。特别是里面那位漂亮的大婶,”我稍稍指了指里面一位清瘦的大婶,她脸上挂着亲切的微笑,虽然上了些年纪,但面色白皙,妆色淡雅,清丽端庄,“有她在的时候,店里常常排好长的队,她对年轻人特别好,总是悄悄多盛很多菜。”
四月的风吹过,划过他俊朗的脸庞,鬓角发丝微微荡漾,掩不住他的神伤:“前几天是我朋友的忌日。本以为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我也好些年不在东京,一切都已经随风淡去。没想到,到了每年这个时候,心还是会这么痛。”
他少年时最好的朋友是在东大入学典礼那天卧轨自杀的。各个学校的开学典礼总是在四月初,樱花盛开之下,多少人看到了绽放的美丽,又有多少人看到了坠落的忧伤。
“你说的那个大婶是我朋友的母亲,每个星期三在这家超市打工。”
“没想到竟是如此。”我感慨道,“怪不得我总觉得她和一般打工的大婶不同。她气质闲雅,双手皮肤也细嫩如少女,不像是为了生计奔波的人。在这里更像是打发时间,充实生活吧。”
杜学长点点头:“我朋友的父亲是医生,家里很殷实。”
“那位大婶,不知道你是谁吗?”
“我朋友和父母关系并不亲近,我只在儿时见过他们一两次,长大后童颜早已改变,她应该不记得我是谁。”
我不多话,只是陪伴在侧,渐渐的,他揭开了过往的回忆:“那一天,樱花开得烂漫。谁都不会想到,一个美好的生命会在那天戛然而止。我只和你说过他是卧轨自杀的,却没有和你提起,他的死和我有关。入学典礼那天,校园好像一片欢腾的海洋,人海中,他向我走来,神色和平时略有不同。他认真地问我: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那时的我只是沉浸在新入学的喜悦中,兴致勃勃地挑选着要参加的社团,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异样,甚至觉得他的问题既无聊又好笑,不耐烦地随口一说:很多事情不能多想,想多了,就会发现人存在这世上毫无意义。”
我吸进一口初春的冷气,胸口隐隐作痛。
“那一天,我的世界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色彩,一切都灰蒙蒙的,一如无边的深渊。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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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毕业后,我几乎是仓皇逃离了这个国家,原以为逃得远远的,就可以不再受折磨。可是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我越发像一个得不到救赎的幽灵,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我只知道,我心灵的一部分永远地留在了这个这里,只有回到这里,才有可能找回片刻的安宁。”以前在美国时,大家也总是好奇,以他的能力,为什么不回国发展,或者留在北美,为什么要在毕业后来到日本。原来,他一直觉得在这里有未尽的事业。
所以从那以后,你对所有人都温柔以对,害怕别人被伤害到分毫;所以你常常星期三来到这里,默默地守望着他的母亲,确认一切安好;所以你对望月先生说,和他一样,懂得没法放过自己的那种痛。
“我和望月学长不一样,”他凄然地摇着头,情绪波荡起伏,“他是无辜的,他不放过自己是出于对公司对朋友的道与义,而我不是。我没法放过自己,是因为自己的罪孽,更是因为懦弱。这么多年,我不敢和他的母亲说一句话,不敢告诉她我是谁,更不敢告诉她他自杀前我和他说过的那番话。我甚至没有勇气去他的葬礼,那一天,我只是在街对面远远地望着,不敢踏入一步。”
他抬起头来,闭上眼,泪流满面。“这样的我,不配得到救赎,不配得到爱。”
不知不觉,泪流了下来。一阵大风刮过,刚盛开不久的樱花忧然飘落。我的脑中忽然浮现起新年第一天,在轻井泽时见到的长崎的脸。长崎的脸上总是有着一种超脱的美,一种昙花一现的伤感。那天的一幕幕在我的眼前重现,脑海中,我仿佛看到他淡淡的笑,那表情,不是悲,更没有怒。
“其实,理智如你,怎么会不知道,单凭一句话是杀不死人的。”过了许久,我理了理思绪,擦干泪淡淡说道,“你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却丝毫不提,你的朋友和长崎一样,也久受抑郁症的折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