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虚风子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那个表情一直很冷淡的师兄,望了望不远处的覃府,压低了声音,忍不住又重zj复了一遍,语气怪异:“大师兄,你的意思是,那个覃瑢翀把你带到了霞雁城,还让你在他家门口等着他?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不会是露馅了吧?”

    “露馅……应该还不至于。”一树烟柳下,顾华之的声音几乎微不可察,比鸟鸣声更轻,“他本来是邀请我进去的,为了不让我们此行的目的暴露,我假意推辞,婉拒了他。”

    “我之所以要在这里等他,是因为,他这一路上问我来霞雁城有没有别的事情要做,我说无事可做,他就邀请我和他一起游遍这霞雁城。”顾华之垂了垂眼,再次抬眼的时候,目光已经从虚风子的身上移开,望向树梢间筑巢的燕。

    覃瑢翀兴许不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在他身上。

    他和其他任何一个心怀歹意的劫匪一样,只是为了“入渊”而来。

    那味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草药入府之后,覃家很快就放出了消息,说已经将其熬作汤药,但是,所有人都很清楚,覃家向来谨慎,除非萧无垠来到霞雁城,鉴过了草药的真假,他们才有可能将其入药,一味不知真假,不知好坏的药草,覃家是不会贸然使用的。

    碧绿的,带着股清香的柳条间,顾华之半个身子都隐在其中,他心想,其实他并不在乎“入渊”的去向,也不在乎是否能够得到,不想他死的从来都不是他自己。

    他不在乎自己的生死,甚至希望能够早日结束,可其他人却耿耿于怀,想要他活着。

    “虚风子。”顾华之忽然唤道,“如zj果我没能将‘入渊’带回去,会发生什么事情?”

    一路循着顾华之的踪迹找过来,早已累得气喘吁吁的虚风子,听到他这话之后,只觉得心惊肉跳,浑身发冷,猛地抬起了头,说道:“大师兄,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师父,师叔,还有师弟师妹们,都盼着你能够早日恢复健康,我们都将你视作引路的明灯,你知道的。”

    可是,当初的那位医师,也没有说过“入渊”能够让他痊愈,只说了个含糊的词:也许。

    师弟的回答是在顾华之的意料之中,他心中喟叹一声,嘴唇动了动,正想说点什么,却听到远处传来了脚步声,细碎的,急切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于是顾华之便将那些多zj余的话咽了回去,出言提醒道:“你该走了,覃瑢翀已经过来了。”

    虚风子点点头,很是担忧地看了一眼顾华之,旋身隐在了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覃家的少zj爷走得近了,用一种好奇的目光,侧着身子,偏头去瞧他在看什么,顾华之心里觉得好笑,他其实什么都没有在看,柳枝间的燕子在筑巢,他看zj的不是筑巢,他只想感受一下那种“活着”的,并非安安静静,而是喧闹的,能让人心烦的纷扰,他其实很喜欢。

    像覃瑢翀这样的人,从出生起就是健全的,身上是长期浸染在万丈红尘中的熏香,明明什么话都还没有说,却像是已经叽叽喳喳说了许多话,连一个微小的动作都是鲜活的。

    顾华之的手指触碰上那些泛着丝丝凉意的柳条,是很柔嫩的触感,尾端的绒毛是软的,柔弱的,长成的部分却是凹凸不平的,鱼一样的鳞甲,坚硬又有韧性,他稍稍翻过手腕,将那些组成翠绿屏障的柳条拨开,腾出了空隙,在身边留了一席之地,让覃瑢翀过来。

    覃瑢翀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图,眼睛亮亮的,唇边带笑,俯下身子,几步钻了进来,肩膀在顾华之的手臂上撞了一下——力度很轻,他很快就撤了回去,顾华之的下盘很稳,身形丝毫未动,满腔心绪却被冲散了,忍不住想到,为什么覃瑢翀能够很轻易地露出笑容呢?

    掌门总说他该多笑笑,但从顾华之十五岁的那天起,他的情绪就一直很淡,近乎漠然。

    山中无闲事,从刺破黑夜的晨曦出现在天边的那一刻,到蝉鸣鸟叫,从溪水的潺潺声,再到日薄西山,山间的风愈发寒凉之际,一切就又都静了下来,没什么值得欣喜的,也没什么值得悲伤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宴席自不必说,热闹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只有栖身俗世,落入红尘的人,才能够轻而易举地露出欢喜或是悲伤的情绪吧。

    顾华之收回视线,和身侧的覃瑢翀对视,说道:“走吧。”

    若你想要将我带往尘世,那就让我瞧一瞧,寻常人所经历的悲欢离合到底是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