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笔迹>竞技小说>跌水 > 51 臊子辣酱
    姜想坐在狭小的出租屋子里面,这房间和他在老家时候的仓房棚子差不多大,只是在封闭的建筑物里,没有窗,也不透风,房间顶上只有一半的空调,另一半在隔断屋的另一边,墙早就发黄了,天花板看上去渗过水,像是小孩子撒在地上的尿,一片片的污渍,房间除了一张小小的单人床,就只有一个没有靠背的木椅子,椅子上放着一个绿色的塑料盆,这就是姜想现在的寄身之处了。

    那天晚上,姜想拄着拐杖从房子里离开,脚下的每一步都是痛楚,可无论什么时候,通往自由的路都是这样的。深秋的晚上,非一般地冷,他头一次体会到这气温,因为已经太久没有接触外界空气了,姜想打了个冷颤,路灯依然一盏盏照耀着,姜想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漫无目的,在深夜安静的街道上,拐杖的重击声和轻不可闻的脚步声不断交替,无处可去,他在这地方,真是无处可去。夜晚的街道中一无所有,只有风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几乎让人无法呼吸,姜想抱紧了自己的胳膊,等到天亮就好了,他又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夜晚。

    但这些天下过很多场雨了,气温降了不少,即便是穿了更厚的衣服,姜想还是冻得瑟瑟发抖,凌晨露重,裸露出来的皮肤,青紫色的毛细血管都显露出来,姜想左手蹭蹭右手,右手再蹭蹭左手,用冻僵了的手去揉脸,脸上都快失去了知觉。

    四点钟左右垃圾车轰隆隆地从街道上行驶而过,五点钟有公交车开始运营,六点钟之后太阳才会从建筑物后边露面,姜想没有手机也可以根据这些东西知道时间,天亮了,空气里都是寒冷的气味儿,冻僵的身体花了好几分钟才重新站起来,连拐杖都变僵硬了似的,金属杆偶然碰到冰得瘆人。

    这小城内仍然遗留了一些公共电话,只要投币进去就能使用,姜想还留着那张被烧了大半的纸,一个一个拨打里面的电话,离宛玲帮他找房子的时候过去了挺久的,这些房子要么是租出去了,要么还得很久才住得上,不提姜想的身体状况,就算是个健康的人,也很难在这种温度的晚上再呆下去。姜想只得想法子自己寻找,没有任何社会生活经验的姜想,连中介处也不知道在哪儿,只是在街上不断地走,不断地寻,直到看见了水泥电线杆上贴的红粉色的纸,用墨水笔大大地写着租房电话,看上去不太靠谱,但他也只能试上一试。

    电话打通后,一个中年男人开着车灯都碎了的金杯面包带姜想进了老城区的深处,房子是实实在在的房子,只是估计这建筑年龄都得有姜想两倍大了,有的地方的防盗门都坏了,还用蓝油漆刷了“拆”字,那小屋就位于其中一幢破楼的顶层,姜想花了好大的劲儿才一阶一阶地爬上去,本就不大的房子,还被隔成了好几间,楼道里到处挂着洗完晾晒的衣服,可因为接触不到阳光,散发着阴干的臭味儿,墙皮,撕掉一半的旧春联,还有挂在外面都没人偷的黄鱼干,从这些东西中穿过去,姜想拿到了一把黄铜颜色的旧钥匙。

    狭窄,廉价,也破败,姜想他什么都没有,只有孤身一人,这房间再狭小也没关系,也能容得下他。

    姜想蜷着身子在那硬邦邦的床垫上睡了一天一夜,好像在补着这一段时间以来所有缺失的睡眠,从离开自己的家的那一天,他似乎就无法呼吸进身体足够的氧气一样,直到现在,才能,重新呼吸了一般。

    找到了住处,在附近的小店买了简单的生活用品,姜想又要迈上新的旅程,他得过日子,得生存下去,得找些事情干养活自己,即便是苦,也没关系,这是他本来就得面对的,没什么是难以接受的。从奶奶离世的那天起,这就应该是他要自己面对的东西,只是因为中间的那些事情推后了一些而已。

    像之前说的,姜想没什么生活技能,他唯一做过的就是小卖铺里的活儿,进货卖货收银之类的,那些善用电脑和网络的人们可以在网上搜索些信息,姜想也只能同乡下来的泥瓦匠和力工一样,要么站在街边等着雇主来挑选,要么自己上门一家一家地去问。

    他在街上走,一扇门一扇门地推进去,有些餐馆之类的地方,见了人就热情地招呼,可一见他是来找活儿干的瘸子,就立刻兴致缺缺地拒绝了,也对,不管是后厨还是端盘子的服务生,忙碌的时候怎么是他这样的人能跟得上的呢,姜想有些失落,尽管本来就知道,他能做的事儿不多,可还是会沮丧。但姜想自然不会放弃,依然一家一家地询问着,从街的这头,走到了那头,这地方有一家小医院,周围开了许多餐馆超市之类的小店,不算太正规,但是因为来往的人多,总是在招工的,姜想深吸了口气,朝着那门上用打印纸贴着招收银的小店去,努力让自己能笑一下,显得有些精神。

    “老板,你们这儿还招人吗?”

    杜娟儿正在收银台前面嗑着瓜子,前几天招的收银没干多久就辞了,她还没招到下一个,从麻将桌上就被人叫回来看店了,正闹着心呢,那把对面儿的马上就给她点炮了,牌没胡上,人也跟着倒霉,招个收银还好几天找不着。

    “哎哟招呢!”见可算有人来了,杜娟儿可高兴了,麻将还等着她呢。

    “您看我行吗?”姜想喜出望外,“我之前家里也是开小店的,干了好多年了。”

    杜娟儿把嘴里的瓜子皮往垃圾桶一唾,眼光上下扫了一遍姜想,虽然是个瘸子,但这边都是有人统一送货来的,人瘸倒也算不上什么问题,她蹭蹭嘴,手腕上金镯子和玉手串撞得哗啦哗啦响,眼光里透着精明,“行啊,一个月两千五,每个月底发工资,不包吃住。”

    “嗳嗳,好。”姜想赶忙点头答应,他走了这么久,骨折过的那只腿,现在已经痛得要没知觉了,姜想对金钱也没什么太大概念,在小村子里的时候,也只是够过活的,他自己没觉得能赚什么大钱,又是个身体残疾的,被人压了市场价也只能吃吃亏。

    “那行,现在就来吧。”

    杜娟儿急着去上桌,连姜想叫什么名字都没问,把钥匙往他身上一丢就走了,只留下姜想自己一个人在这店里。他推开柜台的门,坐在圆圆的转椅上,身上的力气一下子就松了下来,腿上忽地一痛,因为一直靠着精神撑着,走了一天甚至忘记了腿上还没好,此时才渐渐缓了过来。

    这小店的生意其实挺好,靠近医院,再远一点的地方是长途车站,附近还开了些酒店宾馆,所以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姜想虽然累,但是有干劲儿,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凭自己去找了工作,凭自己的努力去养活自己,他不觉得有什么羞耻的,生活就算好像沿着悬崖往下坠,也总会有突出来的歪脖子树能抓上一抓。

    做收银没什么重活儿要干,但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除了中间有送货的人过来,就姜想一个人守着,吃饭上厕所都成了难题,那杜娟儿上一个员工也是因为累又钱少跑路的。即便姜想来了,门上招收银的贴纸却一直没撕,因为能坚持的没有两个,跑路了就得再招,可没想到的是姜想偏偏是个有耐性受得住的,杜娟儿最开始还会在打完麻将之后过来看看,后来就完全交给姜想了,管也不管。

    店里没有风吹雨淋,空调也总是开着,平日里除了理货坐着就可以,姜想已经知足了,而且他发现有个顾客,人特别友善,几乎总是在送货的时间过来,而且还帮他搬,大概是看他腿脚不方便吧。而且每次东西也总是买不少,杂七杂八的,还有零食什么的,偶尔还分个零食或者饮料之类的给姜想,姜想拒绝也拒绝不得,就只能承了人家的好意。那人总叫姜想觉得眼熟,可他也没在这附近生活过,怎么也不可能见过他们。姜想觉着这世上大抵还是好人多,尽管他离开村子的时候,认为外面千难万险,可如今还是挺过来了。

    熊超是个力气大的,他抱着六箱罐装啤酒,直接搬到小店货架的最后面去,轻飘飘地跟抱着空盒子似的,这是最后一趟了,可他好像都没使上多少劲儿,连喘都不喘一下,要是姜想自己用小推车慢慢挪,怎么着也得半个钟才能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