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扇滩千年古渡三英雄勇降群妖
洛阳城到雾障山差不多有两天的路程,从谷水、磁涧、东函谷关、铁门镇一直到西沃的黄河渡口,路上要过好几道哨卡,至于这些哨卡是谁、哪一级设置的?鬼才知道!开始是戴五色帽徽的皇协军,后来是戴青天白日的,再后来是什么帽徽也不戴只穿身军服的,最后连军服也不穿,只是一群拿枪的,如果你出门时只带十个铜板,到了地方能剩下一个就谢天谢地了。
戎鹞子一行还算顺利,鬼也怕恶人,听说是去给憨大彪送货,谁都会像避瘟神一样连连挥手让他们过去。傍晚,在进西沃镇前,老袁头从大车上解下一匹青骡子,帮他们把车上的马驮子系上,重复地交代着他们,应当如何照看好大青骡子后,便赶着车回去了,因为过了镇子再向西去的路越来越狭窄,三驾辕大车是过不去的,只能用驮子运货。
西沃镇有一小队日军和一些杂牌伪军,自孟津白鹤渡口八路军过了河,沿河重点渡口都派了一些日本兵。戎鹞子那张盖着宪兵司令部红戳、写着方不方圆不圆的日文通行证起了作用,日本兵没有对他们搜身和检查骡子上的货物。三人在此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石天来给吃了一夜草料的骡子饮了水,三人便又匆匆上了路。从西沃镇到雾障山还有三分之一的山路,先向西再向北,途中要经过旖旎风光的黛眉山和绝壁耸立的龙潭大峡谷。
黛眉山由北向南连绵不断,山峰间白云缭绕,像有人迎风给山峦顶上缠上了几条长长的丝带,飘飘荡荡如梦如幻。弯曲的小路两边,清泉叮咚、流水潺潺,虽然到了初冬,这里仍然景色秀丽,阳光透过松柏射过来的光线,在还没有落尽的枫叶映衬下,在薄雾的润泽下,笑着点着头,让这里充满着希望和惬意。
一只老鹰在前面不远处低空盘旋,石天来抬头看了一下,从路边捡起块鸡蛋大的石头,向前紧跑了几步,叫了声“招!”挥手向远处扔去,大家走向前看,一条还没有寻找到冬眠洞穴、黑红相交夹着白色的、足有四尺长的蛇,曲蜷着身体还在动,蛇头已经被“飞石”砸得稀烂。石天来一脚把蛇踢到路边的沟里,自言自语地说,要不是怕惊了骡子,今天也不会脏了我的手脚。老鹰煽动着翅膀,盘旋着也潜入了沟底。
“好身手!”戎鹞子称赞着和石天来并排走,“说说你和猫脸军师的事,闲着也是闲着。”
石天来腼腆地笑了笑说:“我说不好,他的底子我也是听村里人说的。”
戎鹞子说:“随便说,说到哪里是哪里,这又不是给他树碑立传,把好得赖的一块撂出来听听。”
……憨大彪的猫脸军师原来是个村医,名叫石春手,有妙手回春的意思,石天来和他同住在伏牛山深处的石角村,石春手祖辈三代行医,他虽然是门里出身,但非墨守成规,曾三次到洛阳、开封乃至京城投名师求教。而立之年,在离家四十里外的镇子上开了一家中医铺,独立门庭济世行医,因药好利薄又常施舍穷人,再加上医术高明,在这方圆数十里可以说是誉声满溢。五年前家中突遭横祸,被路过老家的惯匪刘铡刀,一口气杀了全家八口人,情怒之下,石春手便收拾了细软、封门闭户,上山投了憨家大杆子憨大彪,此人以前曾得过他石家的恩惠。原以为可借此寻得刘铡刀复仇。谁知上山后才知错遇了“李鬼”。憨大彪与刘铡刀是井水不犯河水,这是“道”上的规矩,除非是一方“吃”了一方的地界,这才会拼个你死我活。憨大彪对石春手提出的找刘铡刀报仇之事,即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让他等待机会,就这样把石春手“困”在了山上。
雾障山上的土匪基本上都不识字,石春手自然就成了“军师”,平常闲着没事就与众人讲些“外面”的事情,听得众人伸长脖子、啧啧称叹、惊慕不已。平时大家遇上个头疼脑热、刀枪外伤什么的,也备受“大夫”呵护,久而久之便与石春手的关系越走越近,连私下里对憨大彪专横跋扈、诸多小人之举看不下眼的事也和他说。随着石春手威信的提高,山上的大大小小头目们和他见了面,也都尊称他为“师爷”。这一切憨大彪看在眼里疑在心头,生怕时间长了生出什么是非来,为绝其后路,暗地派人下山,火焚了他在镇子的药铺和家中老宅。有人说土匪的头子就是一方的阎王爷,他不仅对受害人有生杀大权,也左右着手下匪徒们的命运祸福。一般说来,由于土匪们对外利益共同,很少彼此发生矛盾,一旦内部产生隔阂,顺昌逆亡是必然的。这一切,石春手心如明镜,只是迫于憨大彪的淫威而不敢露出半点知情。憨大彪为了拴住石春手,也会在每次“割份子”时,给他的都比别人多上几成。
“前些年,有人看见石春手回过一次石角村,在天色霭霭中,对着一片灰烬的老宅地磕了几个头后,就再没有音信。“石天来最后说。
“如果是这样,这个猫脸军师还有争取的可能。”戎鹞子对石天来说。石天来没有把握:“不好说,我和他只是一个村,也不是一路人,以前也很少搭腔说话,我见了他可以先薅上把豌豆苗放在他眼前晃晃,探探他的动静。”
中午的太阳直射在龙潭大峡谷,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象,峡谷内,剑峰挡路、雄关莫开,千崖绝壁、万仞险峻,身边十步阴霾百步雾障。转出山底,从龙潭峡岩峰上跌宕而下地飞瀑,带着丝丝凉风从身边的“龙口”喷薄而出,轰然作响,犹如龙吟虎啸,声震山谷。三个人顾不上观赏这蔚为壮观的山山水水,急急牵着骡子赶在太阳落山前抵达雾障山下。
雾障山名不虚传,太阳刚被埋进山里,眼前顿时不再光亮,薄薄的雾霭如轻纱一样缓缓落下,头顶上黑紫的晚霞,反照在山腰间飘荡的云层上,呈现出斑驳陆离的碎片,这些碎片撞向主峰一处巨大的、刀切般竖立着的白色绝壁上,或消失或跌下悬崖隐去。雾障山到底有多高?当地有句话形容,“要看半腰祖师庙,仰翻老爷八抬轿”。雾障山的右边是老道垛,左边是鹰嘴峰,其矗立于中间,像个看门的夜叉,牢牢盯住眼前黄河口上的“扇子滩”。一条呈之字形的小路从河边上来,时隐时现在三山脚下,这就就所谓的峡口关锁。“好地方,好地方!”戎鹞子连连叫好:“这才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得好地方!”
憨大彪仗其天险,每到河面结冰,他都会大发一笔横财,行人、商人、甚至民军、国军都得留下买路钱。
憨大彪的老巢就在主峰半山腰祖师庙后面,要到祖师庙,得先经过东面的老道垛,中间有条四余丈宽的深谷,一座用竹子和葛藤缠绕成的便桥连在两山之间,桥上面没有扶手,一走两摇晃,桥下河水湍急,站在上面往下看,令人头晕目眩。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憨大彪的退路在西边鹰嘴峰的“落脚石”,这是一条下山的“捷径”,两壁之间一条绳子抛来抛去便可以滑到山底,只是下面河水咆哮、惊心动魄。
戎鹞子他们牵着骡子,走的是老道垛的便桥口,看对面守桥的垛子后面没有动静,便止步喊了几声,声音惊动身后草丛里的一群山鸡,扑棱棱飞过头顶,只听得急促的、几乎是连在一起的两声枪响,两只山鸡煽动着长长的尾翼一头坠向对岸的桥头。岳准拔枪之疾、出手之快,子弹之准,不禁让戎、石二人同时叫好!
守桥头的土匪似乎被惊呆了,半天才“咣”地一声敲了下响锣,扯着嗓子吆喝道:“对面来是何人?速速报上姓名!”其实来人已离他们也只有几步远了。戎鹞子从驮架上拿出两瓶酒,指着土匪已抢到手中的两只山鸡,一副施舍的口气说:“都拿去吧,吃饱喝足不想家。”按照“规矩”三人交出了身上所带的“家伙”,由土匪引路上了山。
憨大彪的“匪穴”与别的土匪们不同,不住山洞也不住庙宇,而在半山腰祖师庙后面盖了所四合院,看来他真把这里当成家了。山上也没有什么聚义厅,只是在正堂屋里多放了几把椅子,算是说事的地方。院内也不摆设什么刀枪剑戟、挂什么旌旗之类的,而是在院子中间用石头圈了个“火池”,是晚上用来照明用的。有时候憨大彪会半夜起来,对着火堆上方火神爷的“壁龛”拜上一拜,且口中念念有词,说些什么?没人知晓。石春手问过,憨大彪说他命中缺火,石春手也就不再追问,心中却暗暗画上了一道。
憨大彪不玩手枪也不打长枪,桌子上总放着一杆人们很少见的双管土炮,这是他叔父憨玉瑶从一个外国人手中劫来的,临出山时留给了他。这种土炮使用前很麻烦,要填火药、装铁砂炮子、安引火壳,但打出去时却威力很大,十丈开外的距离散弹能遮住半边山墙。憨大彪喜欢在他绑的人票面前装填火药,夸口一炮能把人打成肉泥。据说有次憨大彪一伙下山抢一头正在耕地的牛,那牛受到惊吓尥蹶子就蹿,其他人接连向牛开枪,谁知那头牛中弹后竟然越蹿越猛,惹得憨大彪一时性起,端起土炮对着牛就搂了一炮,没等他再填第二次火药,正在奔跑中的牛便一头栽倒在地。众人在吃牛肉时,吐出了小半碗的铁砂炮子儿,锅底汤里的不算。
戎鹞子自称是白家盐行的管家,一落座就把那张“借”来的银票递给憨大彪,憨大彪拿过来看也没看就递给了身边的石春手。石春手惊呼:“我的天啊,整整一百两,一百两啊!”憨大彪有点不相信,重新夺回又端详了一阵子,其实他看也是白看,银票认识他,他不认识银票,尽管他知道银票长的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