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惜,时至今日她要是还能再剩下点儿良知就好了。
楚云瑶用清澈的眼眸望着前路,余天翊用宠溺的目光看着她。
“大人再这样看我,马车就要跑到沟里去了。”双手紧紧抓持缰绳,第一次驱使马匹颠颠小跑的女人聚精会神不敢乱瞧乱动,可身旁那个先还认真教她如何策马,又仔细教她如何给马儿传达口令的男人竟忽然说了句‘不错,楚儿当真是聪明’便撒手不管了,害她整个人都定型在那里,紧张的后背绷直。
看着楚云瑶随着马车颠晃随时变换着一惊一乍的小表情余天翊笑得十分开心,他不想她总是立于原地频频回头自然就要把她的视线引到前方,今日一点,明日再加一点,日积月累下总有一天她会自行开始超前迈步,那时再看她,一定比现在更加明艳动人。
“这两匹马可是我打小养大的,最是通晓人性,前头那匹叫‘追风’,后头那匹叫‘逐月’,你若不往沟里故意带它,它们决计不会自己往沟里跑。”撒手掌柜余闲人将后背往车厢一靠,望着晴好的天一边欣赏一边还不忘破坏楚云瑶的专注,“前面道路不平,快让追风避开——”
他说的又急又快,这让不敢乱松一丝神情的女人慌忙左手使力牵引,头马追风稍向左偏避过凹凸不平的路面,可还不等她呼出憋在胸腔里的气,载人的车厢就突然产生了好大一阵晃悠,竟是右侧的车轱辘轧进凹陷的坑里,虽然很快又被马匹拽了出去却也实打实吓了她一跳。
“其实不避更好,马匹避过了那条沟,车轮就一定会轧进去,若是下雨天一定要注意千万别随便催马,不然会让车轱辘陷在里面。”余天翊老神在在的后补道。
楚云瑶扭头抿唇瞪他,他这显然是在欺负人,仗着她首次驾车什么都在摸索,他就把她的反应当乐子看。
“别看我,看路。”斯文俊逸的男人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令人挑不出毛病的自信,尤其是在他特意想跟人展示时,总有种说不出的惹人味道。
红了脸的女人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总觉得跟他一起气血就涌的特别厉害,不想被他看出端倪便赶忙鼓起脸颊不再看他,还要嘴硬嘟囔一句,“……我才没有看你……”
余天翊笑,“楚儿当然没有看我,是我在一直看你。”
楚云瑶的脸腾地更加灿红,他却不顾气氛的笑出了声,直燎得心头悸跳的女人手脚都快不知该往哪里摆了。
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吧?天朗云轻下,她暂时忘却了附着在她身上的枷锁,他们之间也没有身份高低的加持,更没有关于出身,关于不幸,关于灭门惨案的横挡竖拦。他是闲散的游历医者,她是久不出行的他的妻,他笑在阳光下,她羞在他的眼睛里。
真好。可再好的愿望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如果他不是职责所限能在救了她之后便将她掳走就好了,全当她死在了那场灾祸里,反正关于她的记档不过了了只字,却被迫承担起远超她负荷百倍的责任,以后也必定遭受牵累。因为只要案件不结,她就会一直与之关联,他可不像顾尚书跟路驰逸那样心怀正义与天下,能连番做出这等要案且滴水不漏的人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辈?若他们知道失手留了一个活口,除非他们故意想要用她在故布疑阵,不然,她的性命……
“我跟顾尚书商量过,等到了京城你先暂住到我那里。我家里人员简单,有两个空院,到时你选个喜欢的先安心住下,”余天翊继续道,“因为我身边从未有过女人,所以家里一应仆从都是男子,为了方便,我会另安排两三个女侍给你,你也不必拘谨,只当是自己的家就好。”
住进他家而不是官府或监狱?他还要给她安排女侍?楚云瑶微一思量,他们这盘棋究竟是要下给谁看?
“我倒是不拘住在哪里,只是……我不想以败坏大人名声的方式住进去,或是我可以一直着男装,就当大人从外买了新的小厮回来?那就不用大人另外安排女侍了,免得惹人议论。”事事习惯顾虑周全的女人站在利人的角度体贴道,“住在大人家里我应该也是会被限制出入,所以我只要老实待着随时等待传唤就好,那其余的一切自是要以不打扰大人的日常为前提,大人无需顾虑太多,只要你方便,我怎样都没关系。”
独立的小院自然是方便管束。女侍?怕不是顾、路两个安排来监视她行动的。至于余天翊,除非他是不想再跟她有所亲密,不然眼睛多了那闲话自然就更多,他既然那么中意她,就不能不为他们未来能有所出路而多多担待。
“我也不能在大人的家里吃闲饭,到时还需劳请大人给我安排些活计,”楚云瑶全没在意自己即将失去自由似的与他商量道,“大人别看我这副样子,其实我会做很多活儿,除草打扫,洗涮擦地什么的我都行,对了,现在又多一样——我会驾车。”
余天翊看着她心下一软,“你心细如发,既然为我想了,那可曾想过我为何会带着你提前先行?”
楚云瑶没想他会有此一问,愣愣看了会儿前方才用突然抖甩缰绳的动作破开有些凝滞的空气,之后启唇淡淡道,“我既是案中人,案件一日未破,那我的一切行动自然都要围着它。我在大人们心中的嫌疑并未洗脱,甚至可能……还被认定为凶手一员,赵二的出现是其中一轮试探,只是那样的结果不知有没有令大人们满意。”
从脸上已经看不出更多表情的女人忽然迎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头深深望了余天翊一眼,接着抿唇朝他露出一个极浅极淡的微笑,“我其实很希望大人也是试探的一环,因为只要这样我反而会更加心安。这能证明我依旧是我,也能说明世界并没有变样,它还是我所知道的样子。”
这句说完,她便垂落眼眸转回头去不在看他了,“大人是难得的好人,所以我才放肆跟你说了那么许多没用的话,大约真是憋得久了,差一点点儿就忘了自己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