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朱温在城头一口气吐出三个好后,已然是对萧砚的满意度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不提萧砚本人,单就是看着上万人分列出数十个方阵在御街间次第就位,尽皆垂矛俯旗行礼,乃至其前的诸军大小将领,都随萧砚一并一动不动的诚心单膝跪在彼处,他就已然觉得整个天下都拜伏在了他这个‘真命天子’的脚下,一股以前从未有过,今后可能也极其罕有的豪情壮志,自然就油然而生。
在这個世道,本来就对武力二字推崇到了极致,更不用说作为天下最大军头的朱温本人了。他前半生已经把能吃的苦都吃尽,现下需要的,正是这种无与伦比的成就感、这种远超所有的虚荣感。
大丈夫在世,除却权力二字,还有什么值得去卖命追求的?
而舍命追求权力所为的,正是这‘成就’二字,尤其是朱温这种得位不正,每逢作战都被李克用那个独眼龙冠以‘窃国贼’骂名的人,他对这两个字可谓是完全拒绝不了,特别是能够当着整个汴京百姓的面,当着他大梁子民的面,他是无比渴望这两个字的。
所以,他才会兴师动众的不惜花费几十万贯也要举办这一场大典,为的就是宣扬自己这个皇位的正统性,乃至让自己这个朱家俘获天下人心,今后也开创一个四百年王朝。
在这之前,他是并不能脑补出一个什么样的场面才能填补他那股成就感的空缺,也对这所谓的大典其实无感,更看重的还是告慰太庙和郊祭这两个仪式。
但偏偏就在当下,就在眼前,就在此时此刻,正有这么一个被鬼王那厮冠以不忠二字的臣子,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给了他一个从来未有过的新鲜感受。
整齐到夸张队列,从未见过的正步走,尤其是最后那直白的效忠宣言,一切的种种,都让似乎让朱温这个野猪吃了一回细糠,再会想起以前见到的什么禁军精锐,那些是个什么东西?
所以在当下,朱温看着在队列前单膝跪下去的萧砚,才终于良心发现似的恍惚想起来。
这个看起来分外有风仪的前唐降臣,似乎恰才入梁得官就献出了取燕良策,而后又顶着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压力马不停蹄的入河北拼杀,仅仅八百骑,就一路攻城略地,还摧垮了想要摘桃子的李存勖,甚至为了不弱他大梁的国威,出塞厮杀了两月余,奋战上千里,狠狠让漠北王室认清了他这个中原皇帝的威名。
甚至再回头一想,这个青年在朝中几乎没有援助,没有后台,连传闻中是其靠山的朱友贞在关键时候也没有多说过几句话,而这些功劳仅仅是其一手凭借八百骑硬生生杀出来的,偏偏就是这样,还要承受朝中对其无休止的攻讦,以致若无敬翔私底下力保此子,他这个皇帝都已然打算冷处理这个将才,若是萧砚稍有一丝不忠的表现,就即刻要其沦为朝中党争的牺牲品。
若说孤臣二字,真真是为萧砚量身打造的,朱温此刻思来,甚而都良心发现般的惭愧了一瞬。
明明是这等将才,为了抵消朝中对其的攻讦,甚至只能费尽心思的向他表忠以求自保而已,看其那副憔悴的模样,显然在班师途中忧心了一路……
这等根基浅到底的人才,就算真有什么私心,恐怕也无非是讨好他这个君王以求富贵罢了,再说就算真是重用,没有个十数年,难道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培植起一番势力不成?
且萧砚恶了朝中不少人,又独自一人吃了太多的功劳,挡了太多人上位,本就天然的和其他大将成对立面,除了他这个君父,他还能为谁效力?
除非去投奔李克用那个独眼龙!
朱温想到这,便不禁想要厌恶的瞪一眼鬼王那厮,但他终究是上位者,在这个时候又反应了过来,就算真要打压鬼王提拔萧砚,也实在容不得快意行事,不然既能让朝中的平衡被打破,也容易让萧砚这厮志得意满。
还需下去后好好和敬翔等几个智囊好好权衡一番才行。
所以马上,他就当即大手一挥,重赏了萧砚一批金银,然后又赏赐了归德军上下所有人铜钱两贯、御酒五斤,除此之外,他还当场下令,因归德军上下俱是北地儿郎,准给假半月,好好在汴京城中逛一逛,待城外大营扩建完成,再从此正式入驻禁军军营,为禁军之列。
这一安排不管如何,就已经标志着萧砚从此正式成为禁军大将,在整个大梁上下都能居于前列的重将之人,而归德军也初步在汴京站稳了脚跟。
起码,不用惧鬼王和冥帝使什么手段,且今后也能够慢慢招架二人的构陷,甚至是反击。
所以萧砚当然只是感激涕零的谢恩,那番样子,分明就是天大的冤屈得到了平反,一腔忠勇遇见了圣明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