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棋吓得浑身一哆嗦,两眼圆瞪愣在那里。
却听李镜又道:“明知他心怀不轨,你还招惹他?”
“我没有……”李棋委屈地撇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李镜见状心尖乱颤,方觉自己失态吓着他了,赶忙伸手将他拉到身前,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紧紧握着他手不放。
“我不怕他。”李棋吸住眼泪,嘟囔道,“他再动我,大不了一死,我反正贱命一条……”
李镜听了这话,只觉窝心难受。他恨自己依附权贵,进了京处处受制于人,连棋儿都保护不了;明明是自己无能,竟还冲棋儿撒气……他满心懊丧,却拉不下脸来承认,不禁憋屈无比,一口气闷在胸口,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棋嘟嘴气了一会儿,不知怎的自己想开了,一边伺候李镜洗手更衣,一边反过来劝他道:“公子宽宽心。如今圣人召吴郡王进京,只怕有意扶持他;再者,不得不卖左阁老面子,不好与他明着对立。咱们背靠靖王,跟他原就不是一边儿的,敬而远之、面上过得去也就是了。”
这一番话,与李镜心中所想竟有十分贴切。见他如此知心可意,李镜不由得更添几分内疚,忍不住一手拉他入怀,在他后脖颈上拍了拍。
李棋仰头展颜笑道:“公子不气了?我去传几样点心,公子垫垫肚子,夜里泛舟不知几时能吃上。”
晚上临出门,李棋为李镜加了件夹袄,将他的狐裘托在臂弯里。正要跟他上车,李镜却回身道:“我估摸着,船上有不少人伺候。棋儿不必随我去了,早点儿歇吧。”
李棋闻言一愣,不免有些失落,可转念一想,公子是怕吴郡王吃了酒又起歹意,闹得场面难看,的确是该避一避。他便摆出笑脸,递过狐裘道:“我一人睡恁大的床,可自在了。夜里风凉,公子别忘了批衣。”李镜摸摸他头,也挤出个笑容。
浐河上灯之夜,长安城里的王孙公子、文人骚客闻风汇聚,花船画舫将本就不宽的河面占得撑不开桨,说是泛舟,实际寸步难移。
李镜登上螭纹大船,见香风萦绕着琉璃彩灯,一派富贵繁华的盛景。他有些后悔,该带棋儿出来见识见识,棋儿贪玩爱热闹,见了这些,一定喜欢得两眼放光,笑得该有多可爱。
这时吴郡王在舱里叫他,他收回神来入席就座。果然不出所料,他才坐稳,李炎就摇晃着手中酒杯,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咦,你那寸步不离的小狗腿儿,怎没跟来?”
李镜面不改色,语气却有些生硬:“王爷有何指教?吩咐我也是一样。”
“那不一样。”李炎勾嘴一笑,丝毫不掩饰一脸失望,轻叹了一声道:“镜哥这话说的,你我自来兄弟相称,哪来什么吩咐不吩咐的。”李镜满饮杯中酒,只笑了笑,心道你这“不祥之子”如今重获圣宠,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了。
李炎请他动筷,两人推让了一番,没吃几口,外头有人来报,说隔壁船崔尚书之子崔执来向王爷敬酒。李炎连声叫“快请”,来人是个浑身酒气的纨绔子弟,见了李炎像看着亲人一般,殷勤又热络地讲了许多奉承的话,连带着也跟李镜勾肩搭背、推杯换盏,闹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告辞。
李镜只觉心累,才歇了一刻,又来人了。这回是与李镜同科的状元郎周隽中,自考中后便在集贤院执笔校书,他喝多了酒,较劲似的要与李镜赛诗。李镜只得叫来纸笔,硬着头皮伏在酒桌上胡乱作了一首。周隽中阅后大呼“好诗”,非要拉他到自己那边船上“见见朋友”。李镜百般推脱不成,被他拉扯得衣领都松了,幸而李炎发话道:“周郎怎还抢人贵客?”这才把李镜救了下来。
前半宿陆陆续续来了十几拨人,京中有头有脸的显贵弟子挨个来与李炎交际。李镜被他们连邀带敬,喝得晕晕乎乎,心里却十分清楚。
李炎故意找这种热闹地方露面,就是想让世人知道圣人翻悔召他进京;这些年他佯装放浪、偏安一隅,怕不是卧薪尝胆,有什么狼子野心?
李镜不得不承认,李炎心思可谓缜密,他公然亮相时是与靖王那边的人一起,显得他胸怀多么坦荡,毫无与叔父靖王争斗之心;圣人心知他与李镜在江都一事上有龃龉,他却主动和李镜交好,在圣人面前表现他的仁心与气度。李镜平白被他利用一番,面上却挑不出理来,只能咬牙生生吞下这口气,一杯接一杯自己灌自己。
月上树梢,终于没人再来打搅。李炎也喝得舌头发直,东拉西扯一番后,又提起李棋来。
“镜哥今晚别回了,叫两个商女,上船来伺候咱们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