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迷的秋雨就这样自然地落了下来,京都街巷两旁的青树还没有来得及将自己的叶片染黄,也只有无奈地甩落几片落叶,以证明秋雨的冷,秋风的劲。雨水缓缓滋润着大地,却让市井里辛苦谋生活的黎民百姓们厌烦了起来,因为一阵秋雨一阵凉,他们不喜欢身体感到的阵阵寒意。
朱红sè的宫墙无知无觉,不知冷暖,只是沉默而漠然地迎接着这些雨水的冲洗。雨水打湿了雄壮的皇城,让那些明艳的朱红sè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暗,就像是快要凝结的血痕一般。
深深的宫门伴随着吱吱声被缓缓打开,大木门上新修不久的黄铜钉在闪耀着光芒,百余名官员表情复杂地鱼贯而出,在一应仪仗的的带领下,沿着御道一直走到了广场的深处,分列排在两侧。这些都是庆国朝堂上的大臣,负责这个国度里所有的事务民生,然而在今天这样的天气气氛之中,他们只能做一个沉默的旁观者。
黄门小太监三声响鞭起,皇城角楼里某处隐鼓咚咚敲声,发出嗡嗡颤抖的声音,击打在皇城上下所有人的心上。
朝会已经结束了,今天的朝会只处理了一件事情,那便是拟定了前任监察院院长陈萍萍的罪名。
…………皇城四方的街巷中渐渐走来了许多庆国的百姓,这些百姓们穿着颜sè不一样的衣饰,带着贵贱不同的气味,被皇宫响起的鼓声召唤,缓缓向着宫前的广场行来。人群越聚越多,渐渐聚满了整座阔大的广场,密密麻麻的,有如蚂蚁一般。
从清晨天未亮起,京都府及各级衙门里正便开始在各处敲锣打鼓,贴出告谕,通知所有京都的百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只要刀尖不是落在自己的身上,这些百姓们总是有看热闹的兴趣,尤其是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要被陛下处于极刑的大官乃是那个一直神秘莫测的监察院院长陈萍萍,所有百姓的兴趣更为浓烈。
监察院在庆国民间官场上的名声太响亮,形象太过yin森可怕,而那位坐在轮椅上的老院长,没有几个人真正亲眼见过,所有的人都向广场上围了过来,他们想看一看,这个大人物是不是真如传说中所讲的那样三头六臂,满身黑雾,有如魔鬼一般。
尤其是知道这个监察院的魔鬼,竟然不忿陛下处置,丧心病狂于宫中行刺咱大庆朝英明神武,仁爱万民的皇帝陛下,所有百姓的心中都生起了一股发自内心的愤怒,他们要眼睁睁看着这个恶徒是怎样在皇权的光辉下被灼成一片黑烟。
监察院这几十年来一直以神秘和yin森著称,虽然一直针对的是庆国官场,然而行事狠辣,手段可怕,而得罪了文臣,则是得罪了天下的士大夫,也便是得罪了天下的言论,所以监察院在民间的名声一向极差。
在民间的传说里,监察院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yin森衙门,最擅于屈打成招,严刑逼供,杀人如麻。或许监察院真有许多见不得光的手段,但是这满京都,满庆国,满天下的百姓又能知道多少?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虽然这些年里,监察院里出现了一位光彩夺目的小范大人,稍微冲淡了一些监察院的黑暗气息,然而他主持院务的时间毕竟还短,还不足以改变在民间已经根深蒂固的对监察院的印象。
澹泊公范闲,能够改变的东西毕竟不多,庆国民间的百姓士子对于范闲的崇拜敬仰,更多的还是集中在他这个站于云端的个人形象之中,对于监察院却没有太多改观。对于京都百姓来说,监察院一处或许多了些人烟气息,然而对于那座方正的yin森建筑却是依然没有任何好感,反而下意识里有一种畏怯,畏怯的延续便是无来由的愤怒?
传说中无比可怕恐怖的黑暗头子陈萍萍,马上就要死在自己的面前,所有的京都百姓,都感到了一丝隐隐的兴奋激动。或许这只是身为百姓所自然流露出来的一种情绪,此生能够有机会看到一位本来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大人物惨死在自己的面前,为自己将来无趣的人生多些酒后的谈资,或许本来就是一种不错的休闲活动?
就像几年前闱案发,在盐市口,那些礼部官员的头颅被砍了下来,在法场上骨碌骨碌滚着,还险些被野狗叼走,仅这一幕,便不知填满了多少京都苦哈哈们的无聊时光,送下了多少杯浑浊的劣酒。
再比如三年前京都叛乱,同样是在盐市口,不知道有多少参与叛乱的将领被斩首于此,那血涂红了半条长街,数ri之后还往天上渗着血腥的味道。还有那个十三城门司统领张德清,被凌迟处死的时候,叫声那个惨啊。
这三年里,张德清的死状,在不知多少唾沫星子的陪伴下丰富着京都百姓的生活。然而这些近年来京都发生的大事,当然都及不上今ri,因为今天死的是监察院院长,是世人皆知的陛下最忠诚的那条老黑狗,然而这条黑狗居然疯了,要被屠了,哈哈!
而且今天行刑的地点不是盐市口,也不是刑部前的杀场,而是皇宫之前,广场上!庆国开国以来,在皇宫前被明正典刑的官员,大概也只有今天这一位,百姓们兴奋地想到这点,不由又在心头愤怒起来,那个叫陈萍萍的大官,不知道做了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才会死在这种地方。
不是没有人因为监察院而想到那位小范大人,但是所有观刑的人们都下意识里忘却了这点,他们也从来不认为小范大人和那条老黑狗之间有任何关联。他们只是一些很普通的市井百姓,他们不知道统治这片国土的那些人物之间的纠葛,就算有些小聪明的人们,大约也只会往另一个方向去想,陛下刚刚将监察院交给小范大人,便要杀死前任院长,大概是替小范大人清洗过往监察院里的阻力和罪恶?
无数的百姓涌入了殿前的广场,紧张,漠然,兴奋,无来由的悲哀,在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包裹中,将那个小小的法场围了起来,四周的禁军士兵以及京都府负责维持秩序的衙役,强行将这千万人拦在边界之外,保证了法场的安静。
不能怪这些庆国的百姓,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他们习惯了知道自己能够知道的,放弃自己无法知道的,享受自己能够享受的,愤怒于被允许愤怒的。陛下要杀一位大臣,无论这个大臣是否真的罪有应得,可是他们已经被教育的君要臣死,那臣自然有死的道理,罪该万死,万死不辞……密密麻麻的人群就像是一片大海,荡漾在雄伟皇城前方平阔的广场上,临近宫门的地方都被空了出来,搭着一个极为简易的木台,这便是所谓法场了。在浩翰人海与雄伟皇城的包围中,这方法场看上去就像是一片可怜的孤舟,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沉没在人海之中,又有可能随时会撞到皇城这片千年撼不动的巨岩之上,粉身碎骨。
沿着皇城下方的空地,一列队伍沉默而肃杀的走了过来,走过了御道两侧下意识里低着头,保持沉默的百余名庆国官员,在不远处京都百姓们好奇紧张目光下,来到了小木台的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