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再兴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白孝德口中的中丞就是高仙芝。高仙芝破小勃律后,除了因功升任安西四镇节度使,还担任鸿胪卿的名誉职位,并摄御史中丞。御史中丞是他所有的职务中品级最尊贵的,所以人们都尊称他为中丞。
高仙芝是高丽人,他的父亲高舍鸡是奴隶出身,虽然战功赫赫,但是到死也没能除掉代表奴隶的那双袜子。奴隶天生就低人一等,所以当他越级奏功的时候,夫蒙灵詧才会破口大骂他是高丽奴。以他的身份,如果不是李林甫重用胡将的政策,是永远也不可能登上四镇节度使这样的高位的。
李林甫的政策对大唐来说充满了隐患,可是对高仙芝来说,却无疑是一个福音。高仙芝感激李林甫,支持李林甫,也就在意料之中。要不然,他不会从安西军中调七个高手去保护李林甫,而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现在李林甫被李再兴杀了,七个高手先后被他杀掉四个,高仙芝能对他有好感?杨家安排他到安西来,又明显有掺沙子的倾向,高仙芝更不可能将安西拱手相让。他也许不会明的反对,但暗中使点阴招,那是不可避免的。
李再兴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临行之前,李泌也忍不住担心,主动给他分析了这一点,让他不要低估安西之行的困难,枉送了性命。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拒绝了杨钊要为他求官的想法。他只是一介平民,未立寸功,如果以一个很高的品级来到安西,必然会被认为是杨家一党,遭到高仙芝等人的排斥。树大遭风,这个道理他懂,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虚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低调一点,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那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不要呆在龟兹。”白孝德说道:“去拔汗那或者拓折城,哪怕去萨末犍也行,就是不要呆在龟兹。”
李再兴笑了起来,拍拍白孝德的肩膀:“你很有诚意。好好养伤,我可不想带一个废物去河中。”
白孝德的建议和李泌的建议如出一辙,也正是李再兴的计划。虽然李再兴要去的不是拔汗那,也不是拓折城,而是要去中曹,原因也不是避开高仙芝的打击,而是要主动了解河中地区的情况,为接下来的战事做准备。
如果他的记忆不错,历史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大唐和大食的那场冲突很快就要发生。他们将在怛罗斯发生一场大战。虽然说怛罗斯之战彻底扭转了大唐的国策,使汉人从此由开放走向保守有些言过其实,但是这一战让安西精锐尽失,大唐从此失去了对中亚的影响力却是事实。
他的目的就是想扭转这个结果,将河中的昭武九国(即中亚地区)牢牢的控制在大唐——或者他自己手中。为了完成这个目标,他自然要先去河中站稳脚跟,而不是留在龟兹和高仙芝斗心眼。
这也是他决定收容白孝德的原因之一。白孝德是突厥人,现在河中诸国受突厥的影响很大——拓折城,也就是唐人说的石国国君莫贺咄吐屯就是突厥人——突厥语是比较通行的一个语言。爱尔麦迪熟悉昭武九胡的语言,了解波斯人的宗教信仰、生活习惯,但是对突厥语知之甚少。
如果连语言都不通,那还怎么行动?中曹人也许能给他安排两个通晓突厥语的,但是他必须有一个自己人。白孝德虽然和他有仇,但是他们都是唐人,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有合作的可能。更何况白孝德跟了他这么久,只是偷艺,一直没有考虑偷袭这样的手段,也足以见得此人光明磊落,不是那种背后捅刀子的人,在某些事情上,完全可以信任他。
火生了起来,水烧开了,肉在水里翻滚,渐渐的弥漫出肉香。杜甫却捧着腮,愁眉苦脸的看着吊在火上的铁锅。
李再兴走了过来,和杜甫并肩而坐,打趣道:“怎么了,和上刑场似的?”
“可不就是上刑吗?”杜甫叹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脸颊:“嘴里的皮全破了,每吃一口都和上刑一样。”
“知道出塞的苦了吧?”李再兴拍着他的肩膀:“做一个边军不容易,豪放也不是喊两句空话那么容易,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辛苦。等走完这一遭,你的诗也许就大成了。没吃过苦的诗人写不出真正的好诗,只会无病呻吟。”
杜甫撇了撇嘴,欲言又止。他知道李再兴说的是他讽刺哥舒翰的那首《兵车行》。哥舒翰为收复石堡城付出了近万名将士的性命,一时间毁誉参半,有说他功高的,有说他不恤士卒而贪功的。杜甫就是后者,《兵车行》里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的诗句,指责之意甚明。
李再兴对此不以为然。这次拉着杜甫出塞寻功名,一路上可没少损他。经过鄯州的时候,李再兴还特地去了石堡城一趟。见识了石堡城的重要性,再听到九曲地的胡汉百姓对哥舒翰收复石堡城的感激之情,杜甫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
出了阳关之后,他们的伙食水平立刻大幅度下降,路途遥远,只能带一些容易保存的干肉、面饼。面饼和后世新疆的饟很像,硬得能当盾牌,吃的时候要在肉汤里泡很久才能勉强下咽。别说杜甫,就是裴玄庆等人都无法忍受。真正能甘之如饴的只有李再兴和爱尔麦迪二人。
没吃几天,杜甫就起了一嘴的泡,不管是吃饼还是喝汤,都和上刑一样。他后悔莫迭,却又不好意思要求回去,只能硬撑。
“什么时候才能到大一点的城镇,吃一点麦饭?”杜甫苦着脸道:“你也真是的,好好的路不走,非要在这大沙海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