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天气乍暖还寒。
小轩窗外的杏花被一场春雨打落殆尽,落英在树下青石板上积了厚厚一层。
臧宓将上月底才收起来的火盆取出来,在廊下生了火,压上炭,待烟气小一些,端到母亲徐氏的卧榻边。
徐氏前些日子伤了风,最近一直缠绵病榻,药吃了不少,身体却不见好转。
“这些活哪里就需要你来做?陈妈闲着也是闲着,再不济还有你嫂子。你跟着崔娘子学刺绣,指缝里沾到炭灰,或是磨粗了手指,又要叫她说嘴。”
徐氏看着臧宓忙前忙后收拾屋子,随口数落,又嘱咐她:“下午过去时带把伞,瞧着像是又要下雨的样子。”
臧宓抿唇笑着点了点头,顶嘴道:“嫂子有了身子,正是要人服侍的时候。若是到你这边来过了病气,你舍得她腹中的小人儿遭罪?”
臧宓一面说,一面将墙角的花觚新换上带着雨露的鲜花,暮霭沉沉的屋子里总算添了点活气。
人在病中,难免多思敏感。徐氏这段时日缠绵病榻,儿子臧钧夫妇早先隔日都会来她房中请安,到后来却渐渐懈怠。从他俩上次过来,到今日已是第五日。
久病床前无孝子,徐氏原本有些怨怪儿子凉薄,听了臧宓的话,心中略感宽慰。
臧宓还很年轻,今年才十七,祖父曾在京中任尚书郎,父亲臧憬是郡中的功曹。这样殷实的积善之家养出的女孩儿,正如豆蔻梢头二月初,从未经受人间的风吹雨打,满心里都是明亮轻快的色彩。
她性子向来温善随和,不掐尖要强,却最是细致稳妥。
见母亲近来有些郁郁寡欢,臧宓费尽心思逗她开怀。
“崔娘子昨日教了染丝线,我顺手做了一盒新蔻丹,颜色极别致,娘你见了一定要说她心思奇巧。”
臧宓为讨母亲欢心,只说是顺手做成。那染料实则是采集的植物花叶浸泡熬煮,费时费工,她昨夜熬了小半宿,过滤了好几回,堪堪得了小半盏。
徐氏无奈叹道:“二两银子一个月的刺绣大师,你就跟着学点华而不实的皮毛。将来婆家嫌弃你的针线,看你的脸要往哪里放!”
臧宓唇边漾起两个浅浅的梨涡,捉了母亲的手,坐在榻侧仔细替她染指甲,促狭笑道:“母亲的针线不好,也不见阿爹嫌弃你。”
徐氏啐了她一口,等臧宓将十根指甲染完,便将人赶出了房门。
等臧宓离开,徐氏细看十指,见颜色果然淡雅别致,心中郁气也消散了大半。
==
城东锦绣坊是江南一带久负盛名的绣坊,掌事的崔娘子刺绣技艺精湛,是难得一见的大家。城中不少官眷都以师承崔娘子为荣。
徐氏年轻时相貌出众,但女红拙劣,没少被妯娌婆母挤兑,因此一意送臧宓到崔娘子手底下学习。
崔娘子名气大,锦绣坊中的刺绣学堂安全性和私密性都极好。未免外人冲撞娇客,学堂与铺面和崔家内宅并不相通,另设了角门出入,平素俱各有家仆接送。因此城中许多人家都愿意送女儿前来历练。